归途
M魂
小鱼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在桌游店打了个盹，再睁眼后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
小鱼平常在家里做虚拟主播，这日听说有好几个同事也在广州，于是大家决定去时尚天河下面地下商业区的桌游店聚一聚。她第一次与同事线下见面，害怕迟到，于是提早了大约半小时来到桌游店。看着时间还早，她就顺便躺在店里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自己是被外面隐约传来的闷雷声惊醒的。
小鱼睁开眼，桌游店里的灯闪烁着，放着游戏盒的货架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暗交替，让最外层游戏盒上的怪物图片平添一丝阴森的气息。小鱼起身，落脚，忽然感觉脚底有些轻飘飘的。她这才发现，地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层浅浅的积水。积水从玻璃门外涌进来，顺带捎来各种废弃物——垃圾袋、塑料玩具、衣服鞋子之类的。小鱼拿出手机，想查询现状，但是发现信号非常不稳定，几近于无。她又想打电话联络同事，但电话里的杂音非常重，到最后直接连杂音都没了，只剩下犹如太古深空的死寂。
发生什么事了？小鱼抱着重重疑惑，踩着水，走出了桌游店。桌游店外一片漆黑，整个地下商场只有极远处偶尔有一点绿光，可能是“紧急出口”之类的余光。小鱼打开手机自带的电筒，光芒亮起的刹那，一个生锈的铁笼出现在视野里，笼子里飘着未知鸟类的羽毛，悬挂着一块电子钟。电子钟上正在显示红色数字的倒计时，还有2小时即将归零。
归零后会发生什么？小鱼不敢多想，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立刻离开这里！
在平时，时尚天河地下商业区就以其复杂的店面布局和捉急的信号强度被调侃为“广州最大地下城”，如今加上诡异的停电和不知何处进来的积水，让环境变得更加压抑起来。小鱼沿着记忆里出口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跋涉在积水中。两侧的店面还保持着先前的样貌，看起来就像是热热闹闹正常营业时突然人全没了一样，让小鱼有种和眼前的世界不在一个图层的剥离感。走着走着，小鱼来到了中庭，前方的通道拉下了铁闸门，右侧是半开的玻璃门，左侧出口的阶梯积水如瀑布般涌入，还能隐约听到外面断断续续的雷声。阶梯的底部放着一块告示牌，上面画着禁止通行的标志。小鱼本想立刻出去，但直觉让她止住了双腿。不知为何，看着阶梯上方，小鱼本能地感到自己起了鸡皮疙瘩，仿佛外面有什么危险正在守株待兔。
小鱼捏紧手机，深呼吸，转向右侧，从狭窄的玻璃门缝间钻进去。她走了一段路，发现积水不知不觉间越来越深，已经从与没过脚踝上升到没过膝盖。黑漆漆的地下商场里，头顶是暗灰色的通风管道、深红色的巨大排气扇，两侧是横七竖八在积水里起伏的人体模特，脚下隐约还能看到一道铁轨蜿蜒向远方。不多时，小鱼走到一处较为开阔的区域，几根贴满老旧照片的柱子矗立在水中，栩栩如生的雕像突兀地在光圈里与小鱼对上双目。
忽然，小鱼身后传来室内小火车的移动声。她诧异地回过头，就看到电筒灯光和黑暗交界的模糊处，某个巨大的身影正在逐渐浮现，就像是从黑夜里慢慢探出獠牙的巨兽。小鱼的心咯噔一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前方侧面一家店铺内，关掉电筒，拉下闸门，悄悄探出一只眼睛通过玻璃展示窗观察外面。
就在这时，天花板上忽然亮起类似报警灯的红光，一节没有车头牵引的火车车厢划开积水，缓缓滑入小鱼视野，停在了照片立柱附近。沉寂了两三秒后，车厢门自动滑开，里面钻出一群诡异的东西——它大概和一条胳膊一样长，像蜘蛛一样有八条腿，理应是头部的位置却长着布满神经脉络的DV摄像机。其中几个怪物感应到什么，往小鱼藏身的店门口爬过来，趴在展示窗玻璃上，与小鱼只隔着一面铁闸门。小鱼紧张地捂住自己的口鼻，缩在角落里，看着怪物的影子投射在积水里，生怕自己被发现。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小鱼能听到它们在门后爬行的声音，像是在找进来的缝隙。眼看着铁闸门被微微抬起一条缝，有几条腿已经透过缝钻了进来，小鱼强忍着恐惧，深深憋了一口气后，趴进了水里，紧紧贴着地板。红色的灯光似乎无法穿透看似不深的积水，借着表面之上微弱的光晕，小鱼隐约能看到水里漂浮着未知的絮状物，看到铁闸门升起几十厘米，几只怪物的腿啪啦啪啦踏着水进入了室内。小鱼小心翼翼地贴地潜游，周围怪物的腿几乎贴着她的身边掠过去。小鱼从门缝游了出去，又担心被发现，强行续着憋气多游出几十米，才紧张地伸出半个头环顾四周。周围看不见怪物的身影，远处隐约能看到另一个出口通道，写着“通往3号线”。
小鱼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身后还有怪物在暗中徘徊，原路返回显然不可取。小鱼硬着头皮进入通道，墙上镶嵌着着密密麻麻的电子时钟，每个时钟都在显示同一个倒计时。小鱼看了一眼，还剩1个半小时。小鱼感觉到时间紧迫，加快步伐，半走半游地来到地铁站。
地铁站里满是积水，水沿着屏蔽门的缝隙，流到轨道上。头顶原本显示地铁到站时间的显示屏闪着坏信号，时不时闪现出几个倒计时。小鱼根本就没指望现在会有地铁，于是选择直接从出口回到地面。在离开地铁站前，她隐约听到轰鸣声逐渐逼近地铁站。她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暗红色的灯光边缘已经侵入站台下方的轨道，一团扭曲的、蠕动的影子投射在墙上，仿佛是一堆章鱼触须。小鱼毫无迟疑，立刻拔腿就跑，完全不想了解来的到底是什么。
终于，她回到了地面上。肆虐的狂风卷着帷幔般的雨幕，让整座城市变得灰蒙蒙的。中信大厦、天河城、正佳广场……这些熟悉的高大建筑在雨中只显露出朦胧的轮廓，轮廓的边缘微微有些扭曲，像是呼吸一样起伏。厚重的黑色云层倒扣在头顶，让人感觉随时都会坠落，将地面上的万物压到粉碎。街上没有人，横七竖八的汽车堵在路上，自顾自地亮着双闪灯。地面已经覆盖薄薄一层内涝的积水，各种伞、衣服、鞋子在水中漂浮，像是一个个隐形人漂在水面上。小鱼踌躇了一会，拿出手机，信号微弱，没有讯息。
她不死心，再次拨通了同事电话，电话那边嘟嘟嘟了一会，忽然接通了。
“喂？前辈？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小鱼焦急地问道。
那边只有沉默。小鱼还想问什么，突然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句机械音：“广州塔。”
电话挂断了，小鱼看了一眼手机，手机界面也变成了倒计时：1:26:36。
想到之前莫名出现的怪物，小鱼不知道随着倒计时推移，还会出现什么怪事。她不知道广州塔有什么，但是她现在也没有其他目的地——除非直接回家。思索再三，小鱼决定还是去广州塔看一眼。考虑到广州塔与体育西路的距离，步行过去显然太慢了。她在地铁站周围转了一圈，找到一辆停在路边、还能正常启动的电动车，从车尾某黄色外卖箱里找到一个头盔。小鱼套上头盔，发动电门，在车辆拥堵的街道上左右穿梭，车轮扬起一串水花。在即将抵达天河立交时，通过后视镜看到后方体育西路附近地面隆起，几节串在一起的地铁车厢冲破地表，车厢外面连接着很多毛茸茸的蜘蛛腿，看起来像是一条怪异的蜈蚣。它在雨幕里弯出一道弧形，又钻进了地下，不知游向了何处。
小鱼转向珠江新城的方向，准备从广州大桥过江。平日光鲜亮丽的高楼，此刻在雨里也像肃穆的巨碑。未知的红色藤蔓宛如血脉，覆盖了高楼表面，像蛛网般延伸到附近的地面上。天上的云层翻涌，似乎有什么巨物正在云后游移。小鱼低着头，强忍着不让自己多想，一心往前赶路。当倒计时到0:55:20时，小鱼终于上了广州大桥，广州塔已经出现在视野里，塔身的LED大屏幕有的亮、有的灭，让雨中的广州塔像是由破碎的彩色信号快组成的扭曲造物。桥边的珠江里风浪翻涌，潮水涌现道路，时不时带上一些破碎的金属碎片，有的碎片上还写着“XXX号”的字样，与小鱼曾经在江边看到的游轮一模一样。
小鱼下了桥，转了弯，又骑了一阵，来到塔下。她看了一眼倒计时，还剩35分钟。小鱼抱着侥幸的心态，按下了电梯按键，没想到居然还能正常使用。小鱼走进电梯，刚在想去哪层，电梯门自己合上了，然后开始匀速上升。小鱼看着显示楼层的数字慢慢增加，看着数字到达最高的112层后还在上升，最后数字消失了，只显示出一个象征着虚数的“i”的字符。电梯门缓缓滑开，小鱼看到前面是不连续的悬浮的阶梯，阶梯顶端是一扇红色的木门，门上贴着小鱼的家的照片。小鱼走在阶梯上，看着脚下的广州塔尖，看着破裂重组的摩天轮和云霄轨道，感受着身边猛烈的风雨，微微眯着眼一步步接近木门。当她推开木门后，发现后面是自家的卧室，墙上的时钟正在逆时针运行。她迷茫地踏入卧室，门砰地一声关上。她看到床上铺着被子，下面似乎躺着一个人，但是被被子盖住了。
小鱼纠结一番，终于下定决心，揭开了被子。
“啊？”小鱼受到惊吓，手机掉到地上。
时钟停止了，手机里的倒计时也定格在0:08:00。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小鱼自己。小鱼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一股吸力将她扯向床边，两个小鱼合二为一。在这一瞬间，床上的小鱼睁开眼，摸着自己的胸口，看着窗外略显阴霾的天空，听着窗外传来的断断续续的人声，心有余悸。她又看了一眼不知何时掉到地上的手机，现在是早上8点，还有几条未读消息——全是前辈同事询问今天几点去桌游店集合之类的。
原来只是梦啊……
小鱼深呼吸几下，放松下来，下床准备完毕后就出门了，对与同事会面充满期待。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渐渐遮蔽阳光的云层后，似曾相识的扰动，一闪而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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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虽然可以匿名，但署名已经成为写文的肌肉记忆了（笑）。其实就是想写一个带有梦核、池核、巨物恐惧元素的、带有一点克系不可名状未知感的惊悚故事，因此故意没有写明白主角小鱼到底遭遇了什么，希望借此营造出“无法理解带来的压抑和惊悚”。虽然结局说是梦，但最后一句希望能有一种细思极恐的感觉——真的是梦吗？或者说现在真的是在现实里吗？是否小鱼又回到了循环的开始？（但愿主播念完之后每次出门不会后怕捏）